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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28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共幹越位埋兩制 選舉扭曲見清流

一、

林鄭月娥女士當選為第五任香港特區行政長官,幾乎是所有稍為世故的市民都猜得着的意料中事。選舉種切,引來環球關注,報道周日「選情」的美聯社和英國廣播公司(BBC)異口同聲,認為由北京屬意的候選人勝選,是「可以預期的結果」;路透社引述北京官場說林鄭聰明勤奮的同時,又借學民思潮黃之鋒的話,形容林鄭當選是香港「噩夢」的開始;法新社談及外界的憂慮,擔心林鄭上台後,北京會加強對香港的控制,香港將難以融和,持續分化似不可免;美國有線新聞網絡(CNN)則指行政長官只由香港百分之零點一的「社會精英」選出,與大眾無關;彭博獨具「慧眼」,竟然看出「七七七」是新行政長官「不幸的暱稱」;還是《獨眼觀世》(Monocle)說得透徹,林鄭這位勤奮稱職的公僕當選行政長官後,將面對兩位「對着幹」的主子——北京和香港大眾——令她的政府舉步維艱!

這次行政長官選舉,是在今上對港不問公道、不理民意和不合情理的取態下進行,北京不是在港人透過選舉作出取捨後確認或否定當選者,而是搶先放風、捧出屬意人選,然後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擁立」新人。而選委所投的,本是明文規定的不記名暗票,可是,有頭有面的圈中人,莫不於事前找個機會、借個藉口,公開表明心跡,務必達到與京官「心水」珠聯璧合。

經濟崢嶸的歲月,香港曾被已故經濟學泰斗佛利民推許為世界最具「自由選擇」特色的城市,然而,在政治層面,香港人一向是沒什麼選擇空間的「政治棄嬰」。經過梁振英政府治下五年,港人能作選擇的空間,更窄更難堪,連位「高」權不重的選委會,其成員的「自由選擇」意向,亦在這次選舉中,通通成為甕中鱉,難以「動彈」,愈有社會地位和有代表性的選委,愈要放下個人的意願和尊嚴,隨「京樂」起舞,按「京意」投票。想起「當家作主」的「老(夢)話」,這些選委豈無「在人屋簷下」的況味,「老愛港」的感觸,能不傷心掉淚!

二、

選舉背後的布局,只差未出刀劍的天羅地網,令人沮喪,然而,三位角逐行政長官的香港人(所謂「候選人」),他們的台前演出,倒有令人不致全然失望的精采表現。得不到中央青睞的胡國興和曾俊華,早便知道拿不到選委的多數支持,可是,他們循規蹈矩,盡其在我,迎難而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貫徹始終,盡顯香港仍然有人懂得自愛、自重和尊重別人、沒有放棄個人意志的積極和堅持的特性,得到廣大的沒有選票市民的喝采和敬重!分別為前法官和前財政司司長的胡曾兩位,他們當初參選,大有可能是在梁振英將角逐連任的假設下作出,梁氏突如其來的倦勤,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而且北京執意厚林鄭薄胡曾的「旨意」,亦可能是在他們計算之外;但即使北京力捧林鄭的跡象露骨、明顯,他們仍「陪跑」如儀,把「體育精神」(Sportsmanship)在香港「政壇」發揮得淋漓盡致!

胡國興以其法律專業的修養和資歷,用不含糊、不迴避和有話直說的作風,一一指出近年香港遭「河水泛濫」而浮現的各種意識混淆,讓更多人看到領導香港至為關鍵的因素,並不只是民生和資源分配的問題,而是「兩制」之下,中港之間的價值判斷不同,累及用權無度、用人棄才、時機失準、運計無方的施政。比起胡官刻畫形勢的簡而明,曾俊華神態自若地演繹和諧積極,把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和信任,放回社會文明的軌道上,讓人對這位被風(瘋)傳一年到晚都在「敷衍塞責、不專注工作」(hea)的三十多年工齡公務員佩服得五體投地,感受到他有掌權用事的大氣,有與港人同步向前的潛質。

前人說過︰「寧有光明磊落的失敗,不要不榮譽的成功」,這份「體育精神」的價值觀成了民望低落(歷任行政長官當選時最低)而選票支持度最高的林鄭女士的最大尷尬和包袱!眾所周知,誰當行政長官,都需要北京的「信任」和祝福,可是,京官目空一切、目無餘子地捧她上位,她「敢」敬謝不敏?幸好林鄭女士沒有因為「紅袍加身」而放鬆競選工程,「反常」地落區和探訪,通過這類非政治任命高官不屑為、她也的確不大習慣如此溝通的「貼地」工作,兩個多月的歷練,使她表面看來確是有所改變,自負的氣燄不再那麼熾熱,較前謙和,和上京簽署西九故宮博物館展覽廳的明知故犯卻一臉得色與聲言追隨梁振英路線時的理直氣壯,已大不相同。林鄭的當選宣言與答傳媒問的言談亦算得體,起碼是港人聽得明白的香港人話,其「勝不驕」雖比不上胡曾二人「敗不餒」的動人,卻也中規中矩,可以「收貨」。今次三人爭位,比起五年前梁唐之鬥,孰優孰劣,哪一次讓香港丟臉,哪一回讓港人欣然,眾目了然。在這場選舉中,出賽和大多數觀賽的香港人,都保持了「體育精神」,以公平競技(Fair Play)的標準看,我們看到國內要員幹部越位,而三位角逐特首之位的香港人都打了漂亮的一仗。對中國使權,全世界都不得不「另眼相看」,而港人經此數月,對強權政治的認識,算是加深一層。

三、

北京對此次選舉任意擺布,充分體現當今中國領導層根本不在乎港人的反應,更不當《基本法》是什麼必須奉為圭臬的香港「小憲法」;最令人喪氣的是,讓港人清楚體會到北京對人的自由意志缺乏尊重。在京官眼中,什麼民意、法治都得為京意讓路!事實告訴大家,香港人說香港話,是北京不會聽的廢話,而京官講的官話,則是港人非聽不可的「正」見。這是領略過富於「自由選擇」生活方式後香港人的悲哀!

此次「暗」票挫敗民意的選舉,對負責香港事務的京官來說,是大獲全勝、贏得「光彩」,這種因為反對之聲嘹亮而得來不易的勝利(京官數度南下駐港機構不惜散布「非謠言」),港人雖然無奈、無力並且反感,那卻是北京當前最需要、最享受的精神糧食。縱目四顧,近月中國在外交上到處碰得一鼻子灰,北韓不聽勸告不怕「停買無煙煤」繼續試導、南韓不怕北京發出反對最強音不理經濟損失如期部署「薩德」(日本亦將「照辦」)、台灣對諸如斬首行動及武攻之類的恫嚇言論不但置若罔聞而且要再購買甚至自製軍火,菲律賓和澳洲已擺明不會因為「經濟靠中國」而政治亦會向中國攏靠;至於日本,修憲後更肆無忌憚擴軍黷武……。在這種情形下,北京在香港行政長官選舉上打了一場雖然不算漂亮的勝仗,有人會得覺不再那麼憋氣甚且有振大國威風的氣勢,然而,在此彈丸般的小地方洋洋得意掀起騰歡的風浪,港人怎避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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