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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4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港獨非想非非想 國慶種種今日生

一、

沒想到《信報月刊》(十月號)會訪問香港一位長期從事中文文學研究的學者盧瑋鑾教授,更沒想到這位人稱「小思老師」、與政治扯不上邊的教育家散文家,談「愛國」、「愛港」、「統戰」與「本土」時,有敍事有感想,說得那麼清脆、簡潔,看似閒話家常卻極具說服力,與政治台前的「愛國」矯情與「愛港」囂張,就不一樣。這篇題為〈安土不遷 小思:香港命大不會死〉的訪問,因真心直說,清涼人心,值得向大家推薦。

今年是「十三五開局之年」,且在二十國集團杭州峰會、令世人看到中國的成就而有「當驚世界殊」感嘆之後不數日,是「特別振奮人心」的六七華誕國慶。十月一日凌晨五時前後,香港雷電交加,天文台一度發出紅色暴雨警號,尚幸天公作美,七時左右便天色好轉,雖然仍有小雨,卻無礙國慶活動的進行,電視台直播金紫荊廣場八時正的升旗禮,禮台上嘉賓,進場時均撐起同一顏色的雨傘,非黃非藍,而是在驕陽隱沒下並不刺眼的棗紅色。

開始升旗,行政長官梁振英瞥見中聯辦張曉明主任肅立收遮(據post.852報道,最先收傘的是駐港解放軍代表),熒幕所見,趕忙擱下雨傘的行政長官,顯得有點手忙腳亂、頗有收遮不及的狼狽;同樣前排並列的首席法官馬道立,本已隨主禮人收遮,可惜雨勢轉大,於是重新張傘且輕輕地遞近梁夫人,讓她不致被雨點「照頭淋」。

北京小官、駐港大員、軍方代表,在升旗禮中「落雨收傘」的小動作,絕對是克盡禮數,符合《中國國旗法.第十三條》的指示︰「出席升旗儀式的人在國旗升起時應該面向國旗肅立致敬。」可是,正如引述相關內容的post.852所說︰「條文並無進一步解說何謂『肅立致敬』,也沒有說要在下雨時不撐傘……。」於是當天出現了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人收起張開的傘子,雨中肅立;而以土著港人佔絕大多數的觀禮者,則繼續「擔傘」看升旗,兩者之間,儼然立見區分。嚴守指示的「收遮客」頗有成為表率的架勢,收起不破不損的傘子淋雨,就是對國旗的尊重?

難道一國之民便要像和尚撞鐘,當一天、敲一天,做一事、抓一事,都是戒律規條?聽國歌看升旗,保持肅穆是禮貌,雨傘開合,只要不失其誠,不失禮面,何來詆毀鄙夷?其實當天禮台賓客撐起一色一樣雨傘的陣容,是周到的安排,臨場的雨傘開合,雖不一致,並無失禮。若要照足《國旗法》指示站立才算知法識禮,那對坐輪椅者而言,國大莊嚴是否便有體現不足的缺漏?依法而治與法治之不同,中港人文風景差異的矛盾和衝突,竟然在這場收遮的小插曲中,一閃而過,需要時間讓大家細細思量。

二、

升旗儀式結束後,一如舊貫,特區政府在會展中心舉行酒會,出席的激進泛民代表,照例「贈興」,舉標語及高喊梁振英下台之餘,還以「肢體語言」如作滾地葫蘆要保安人員拖拉抬走的方式「抗議」,年年餘興愚己不娛人!

與此同時,人們從電視新聞報道中「發現」好幾家大專院校均掛起寫着「香港獨立」的巨幅直幡。以一般人的認知,幡並非什麼吉祥物,在儒家文化圈的喪禮,例有孝子賢孫「擔幡買水」的傳統,嫡系至親所擔的幡叫「引魂幡」,用意是引領與世長辭的先人亡靈升天。如今巨幅直幡寫上「香港獨立」,雖不是見於殯儀的素白色而是褚紅色加白字,仍會帶來一絲「喪氣」的聯想,當中意涵究竟是招「港獨」的魂兮歸來抑或是該讓「港獨」的亡靈升天?那是港人心中的疙瘩!

佛教禪宗惠能祖師對「幡」的悟力(解讀),是一個可能會令港人有點興趣且富啟發性的故事。話說兩名僧人就「暮夜風颺剎幡」對論,一個說是幡動,一個說是風動;各自表述、爭辯不休。最後惠能祖師說,不是風動,亦非幡動,是仁者心動!四座懾服。「香港獨立」要是指獨立於中共政權以外,那是天方夜譚,不用談;「香港獨立」要是革那特區政府的命,尋求附庸於中共的高度自治,比較迎合港人的心事,但是「怎樣革」?在《基本法》裏寫得清清楚楚的雙普選?究竟是真的假不了還是假的真不了?「港獨」之說是風動、幡動還是人心動?該是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還是一個當作不是問題的問題!

筆者年紀一大把,對於抗爭、起義、熱血、革命等諸如此類的詞彙,未必不無敬意,卻甚有戒懼;因為評論時政數十年,向以「光說不練」為本位(過去是不群不黨,退休後是群而不黨),旨在尋源探本明理路,而不是理在胸臆的講立場、揚意氣,當評論文字觸及一時一地的人民抗爭(遑論起義和革命),往往便有行動起來的推力;文字若涉阻撓或慫恿成分,都有違本意、有失本分,下筆千鈞的「光說不練」,是念及他人介入行動的後果。一九一七年俄國十月革命爆發時,以兩位諾獎得主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和法朗士(A. France)為首的數位法國著名作家,一起反對歐洲諸國的干涉行動,公告天下說︰「我們不是布爾什維克(共產黨),然而我們認為布爾什維克的領袖是偉大馬克思主義的先行者(Jacobin,「雅各賓」,激進之意),他們正在從事一項宏偉的社會實驗!」筆者認為,作為一個有責任感的文字工作者,在重大變革之前極其量亦只能作這種壁上觀的表態。筆者不認同偏激的「港獨」主張,卻不能說它是無聊之事。

三、

國慶當晚,老幼三代家中飯後看煙花。

從報道知煙花滙演分八幕進行,以黃河、獅子山下、功夫電影及大海等為主題,內容豐富。不過,二十三分鐘的煙花,筆者一家只欣賞到開始三幾分鐘的繽紛顏色,其後便因濃煙蓋頂,久聚不散,從高處下望,便只見一團烏煙閃耀着時紅時綠的光影,歲半孫兒興味不減,大呼小喊頻頻拍掌,仍是一家和樂的良夜。後來從電視上看當晚的滙演,從「千男萬女仰頭看」的岸邊取景,果然如天花亂墜,是更為明艷的五彩繽紛真姿色。想到派駐此間的京官,對香港事務不但洞若觀火,且能任意操控擺布以遂己意,位處北京的官員,有如於高處賞煙花,但見滿眼烏煙濃霧、銀花閃耀是在矇矓中,為了解此間真相,非要南下「摸底」,才能辨明這裏的形勢。若是晴空萬里之下的環翠河山,匆遠處登臨俯瞰,是有利位置,因為視野清明,遼瀾壯麗,自然令人心曠神怡,可是,香港這晚是「硝煙」不散的煙花夜,世態繽紛,京官便該走到維多利亞岸邊,走進群眾,不要「摸底」,而是入微的觀察。

官方賀國慶的活動,自有不可或缺的儀節和規矩,而大多數享受一天國慶假期的港人,仍可無拘無束地保有各自一方的視角和感觸,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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