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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17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獨」走偏鋒蕭牆禍 兩制飄零一葦撐

一、

議論港事這麼多年,筆者在香港回歸甚至是「中英談判」前,曾好幾次提及「自治」的問題,順手翻出便有兩文。第一次為一九七五年七月二十九日的〈對香港前途的揣測〉、第二次是一九八○年九月三日的〈擴大特區分解租約困擾〉(兩文皆收《前程未卜》);當中重複提到「部分港人會起而要求自治」,皆因對政治現實不滿……。

透過中英談判,經過草擬《基本法》的大量工作,香港終於得到「高度自治」的承諾。特區成立,雖然是一個好的開始,卻不是成功的一半,以言之鑿鑿的「五十年不變」,不到二十年便出狀況……。立法會的功能組別及分組點票的設計,令泛民除了擲蕉和拉布,已無表達不滿建制的「渠道」;近年「港人治港」、「高度自治」這些北京對特區香港的承諾已起質變,所以有很多人特別是受過不錯教育的年輕人,起而爭取「獨立」;他們的激情筆者可以理解、其訴求筆者賦予同情,但由於看不到出路何在——即使在付出重大機會成本之後——筆者因此不認為那是冷靜理性的想法和應走的取向。

二、

行政長官梁振英一年多前便在《施政報告》中抨擊港大學生會會刊《學苑》刊登有關「港獨」的文章,當時不少港人對他的「先知先覺」,莫名其妙,覺得他小題大做,是無中生有的無聊鬧事。然而,提事得事,京港議論與斥責「港獨」之聲,愈演愈烈。受那麼多「權威人士」的「抬舉」,「港獨」變得煞有介事。

半年前,二十四五歲的港大學生梁天琦,代表本土民主前線,響起「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口號,參選立法會新界東補選;當時選舉管理委員會曾以其「政綱」用上「自治」、「自決前途」和「自給自足」等字眼,與《基本法》存在抵觸,拒絕發送其選舉宣傳郵件給選民,結果梁氏敗選,不過是「高票落選」,他為此公開表態,認為港人雖然避忌不提「港獨」,但港獨意識已滲進香港政壇和港人腦海,「港獨」已是一支不容忽視的主流。

從年初地區補選到即將於九月初舉行的立法會選舉,事隔半年多,當初對涉嫌宣傳「港獨」而抵制發送郵件的選管會,何以要在這次選舉提名期開始之後,才額外要求參選人填寫「無獨」聲明?而在港人不知不覺間,選管會還被授予褫奪那些被他們定性為「屈從填表、包藏獨意」人士參選資格的權力,這即是說,選管會具有決定參選人是否符合資格的酌情權!

也許是「無間道」電影看得太多,網民尤其是較為保守的泛民圈子,大家對梁振英的眾醉獨醒,一早便對一篇議論「港獨」的學生文章,青眼有加,着意提點,到後來社會出現了一呼本土應、一喊便有民族黨興的事件,除了議論紛紛,還串連出不少匪夷所思的「傳奇」,像個早有伏筆的故事布局。到了昨天,中聯辦法律部部長王振民公開指陳「談論港獨涉嫌觸犯香港本地法律,亦違反《基本法》」︰他更對如何處置「港獨」定下兩條底線——第一、禁止主張「港獨」者進入行政、立法、司法機構(他未提及的區議會當然亦不能進入);第二、不能讓「港獨」(的議論)進入中小學,以免「毒害青少年」。筆者不認同「港獨」主張,但香港哪有這麼多「法律」限這限那。看來王部長真是一言而為香港法了。

三、

劉健威八月八日的〈「港獨」降臨〉,有非常精警的兩句話︰「港獨議題,你能跨過它,不能繞過它!」梁振英政府卻一早盯緊「港獨」,生怕京港有人看漏了眼,可是,防其蔓延的種種做法,比如為參選人添加「清獨」聲明的繞來繞去,縱是無心之失,亦已犯了罔顧程序、衝擊法治的大錯;當然,政府的「胡來」,正好顯示特區政府時有手忙腳亂士急馬行田的顢頇。

把主張「港獨」者排除於立法會之外(或不能觸犯王部長所設的兩條底線),不讓他們參選,有理可依,可是處理不當便屬不法;選管會的破格行事,越權定調等,是特區政府日後必須「補弊」的缺失。回歸以來,特區政府的施政,一旦遇上阻滯,無法在立法會通過便很易放棄,不思糾正、不會從善如流。像二十三條立法,因以萬計的港人上街反對便長期擱置,沒有把藏在細節裏、阻礙通過的「魔鬼」找出來修正,便一股腦兒收起,忘記那是「兩制」之下,港人對「一國」的憲制責任!又像一人一票選行政長官,談不攏、通不過,便決絕拉倒,那是特區領導比立法會議員長期拉布更畏縮更不負責任的表現。

高度自治、言論自由的香港,人們議論甚至鼓吹獨立思想,只要停留在言文而沒有觸及武力爭取的層次,便沒有觸犯《基本法》標示的「香港是國家不可分離部分」的界限。民族黨日前(八月五日)打正「香港獨立」的旗號,在添馬公園舉辦公眾集會,與會者達二三千人,是「港獨派」一大盛事。以選管會不惜濫用酌情權阻止「獨派」青年參與議會選舉,卻又批准一些曾經在年初旺角「騷亂」中發聲露臉的年輕人號召議論獨立的集會,特區政府在建制內的「局限」,與建制外的思想言論,倒還算有個比較清晰分野。

四、

不過,前往旁觀集會的人都看到一個原來已屬見怪不怪的現象,就是獨立主張的發言,主要是圍攻泛民黨派,是要革泛民黨派的命,而不是以特區政府及其背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為狙擊對象。本報前總編輯、前特約評論員練乙錚教授,在與梁天琦的公開對話中,說到民調顯示「港獨」只有百分之十七的群眾支持,而一班號稱「主獨」人士卻山頭林立,時有摩擦、「內鬥」,與一向比較敢於對抗特區政府不公不義的泛民黨派,更像有不共戴天之仇。那是怎樣的一個反建制的「獨立運動」!?

如果主張香港獨立的人是反「一國」,是要令香港獨立於中國之外,那是非常非常危險的非份之想,在爭持過程中,牽涉其中的各方各面的個人和團體,都得付出沉重代價。視「所有不再相信中國虛假謊言、不想被中國政府豢養(生活)的人為盟友」(梁天琦語)的年輕人,必須考慮近年港人連捍衞「兩制」都未能切實着力保持香港「一制」,奢言「獨立」若只是一些人爭取個別群體的政治力量的彩衣,實則是想在眾多泛民黨派中突圍而出,那「彩衣」是刺眼的甚至有毒性的。

角逐立法會議席的候選人,正展開一連串公開辯論,當中大部分水平低劣、層次不高,庸俗難耐,不忍卒睹卒聞,投票給誰?筆者不會支持不計後果、不惜代價的盲目激進派,不會投票給盲從建制的凡是派,因為他們是斷送香港高度自治的罪魁之一、幫兇之尤。所以,明知無可為而為,還是把選票投予溫和泛民一員,希望他們本着獨立人格而非港獨主張,守護《基本法》,挽高度自治的狂瀾之將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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