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9日
中國看香港,一如電影《三人行》中的醫院。「一國兩制、港人治港」,中國(初期)不是(直接)派人來管,而是按香港的meritocracy辦事,派趙薇17歲來做「新港人」,學英文、考進大學醫科、擔任外科副顧問醫生,拚命替香港人動手術。師傅苦勸她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她反問:「我錯嗎?我是憑自己本能的!」
醫院範圍之內
醫院是一個固定範圍裏,以知識和道德為legitimacy,按法家構思、組織管理和專業的明確公認權力與功能,人人安排安分如機器組合和運作,維持秩序壓倒一切;但社會/國族屬於全民所有,範圍、權力與功能廣泛而不明確,構思、組織和管理都須全民授權、參與和監督,知識和道德之外,還有個人與集體的主觀存在意識、人性和獸性。香港九七後難以有效管治、中國官員對《香港書》讀不懂,主因是中國由個人官民到集體組織系統化錯看現代社會/國族(香港/中國)的屬性本質,仍囿於200年歷史和幾千年文化,不能撇除主觀情結心魔、實事求是看香港和務實對香港。中國認定的香港,只是中國主觀認知所及的香港。
香港不單是醫院,而是人類社會組織、意識和知識、人性和魔性的無了期交纏轉化,最終必有未知和不可解,人的知識和能力有限;香港百多年在中國邊緣以自己的方式和歷程,在「知與不知、人性和獸性」間摸索出「自由法治秩序與群己關係」。中國習慣特好偏執冒進強來,單一片面認識和界定權力,愈大愈好、無限最好;沒有二分看權力,不明白、不接受愈大權力,愈大責任,愈須自省自制。
中國文化原本有些許「知其不知是謂知」和「權力勢力愈大、愈大責任和愈須自省自制」的智慧,但仍粗放樸素,幾千年沒發展成為方法學和知識論,在政經社會的權力勢力的結構和運作中蕩然無存,被機械泛道主義淹沒。反而在西方和現代,這些埋沒的中國智慧成為政經社會的方法學和知識論。因這方面的欠缺,中國皇朝反覆興衰分合,200年來抵不住西潮東來,但拖到1911辛亥革命才形式上轉型。
1949年中共走向另一極端,以西方馬列類宗教唯物史觀和史太林的蘇聯機械科學主義和源於法西斯的黨政全民組織法,結合中國傳統的單元世界觀與主體性,形成一人集體主義及仁政專制,由上而下要掌控人類社會組織、意識和知識、人性和魔性的轉化,窮究未知和不可解。
中國視社會/國族都如像醫院,性質與功能、目的與意義、方式和過程都由上而下預先界定和設定,不得異議或質疑。組織和領導權力勢力愈大、愈偏執冒進強來,沒自省自制,不必問責交代。大躍進和文革黑洞後,八九六四到如今開放改革階段性奇蹟,中國仍未走出千年變局的歷史困局,甚而可能正高速航向更大黑洞,把過去六七十年的大躍進和文革、八九六四和開放改革的內在深層思維、「中國模式」和「中國方案」在全世界施展出來。幸或不幸,香港百多年在中外古今政經文化交流、衝突和融滙的重重湍流中,走出另一條路,在世界展現遠較中國先進的「香港模式」和「香港方案」。杜琪峰把香港提升到「認知X人性」深高層次,香港正是以「人」之外的「無形之手」在「知與無知」創出神蹟。
九七回歸,是中港的system shift,如今是中港system clash和cultural and civilizational clash。初期中國矇矇矓矓、含含糊糊算是「知道」有「香港一制」,並不認為香港有文化/文明;只承認「香港一制」局部(經濟商貿行政管治法治)及其先進性,而且因中國本身的知局限、只略識之無,把香港看得太簡單淺薄,看不到「經濟商貿行政管治法治」的深層原理、人文內容及內涵,看不到「經濟商貿行政管治法治」之外的香港及其原理、人文內容及內涵。
趙薇式的港人治港遇阻滯,學藝未精是其次,主因是中國的性格對香港的老人偏執狂,知識成為一種障礙。中國不思反省,索性直接派人來做第二梯階管治隊伍,用組織權勢和資源頂住二三十年的系統性錯誤,以更大錯誤堵塞先前錯誤,錯誤螺旋式升級;白皮書和8.31決議讓網民憤青想像香港中國化/大陸化/內地化無限自由馳騁。中國困於「知障」,百多年香港不保,有些官民也不是不想保,但像姜恩柱不知怎保、溫家寶無能為力;也有官民根本不想保,要清除香港的歷史孽債污垢。
救回《之乎者也》
金主要拍片解說特區政府管治香港和警察維持治安秩序的難處,杜琪峯按要求把場景設在權力與功能單一化的醫院,由醫院觀照港大和ICAC。受醫院大框架所限,中港的system shift和system clash沒有呈現「香港模式」和「香港方案」。
醫院在單方片面堆滿社會的「高低層次深淺矛盾與問題」,集中中外古今千百年的沉壓的正邪衝突,各方各據碉堡,free for all, all against all(像菲律賓警匪、法德英比利時和中東土耳其軍警)。
把場景設在醫院,把滿口理論話語的應用哲學家鍾漢良定性為「(疑)匪」,完全符合中國的「香港觀」和對反對派的定性。大框架下,具體劇情線路、人物和細節總算還有一丁點honesty and integrity。
《之乎者也》主題曲中問為什麼青年會這樣(曾鈺成問的「孰令至之」),挑出各方各有各的原委、難處和合理性;古天樂最後交回警員證件,講這次開槍是意外、之後明屈(場外音「你講什麼」、「你講什麼」,要阻他講下去)。
片末,一場持續自由射擊和連環爆炸後,趙薇先是專業判斷沒事、繼而專業判斷沒望的青年王梓軒,像波把嬰兒車滾下一百幾十級樓梯,竟霍然而癒。只知醫院(香港城寨港大ICAC)亂成一團,不知那青年為什麼會站起來,「知識救港」意在題外;在知與不知之間應題(原來「救港」方案出路在「知識」之外,在「人」之外的「無形之手」的神蹟),更救了這首歌。
洪清田 「香港學」協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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