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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21日

洪清田 情思香港

《寒戰II》堅現實:大陸化的香港與將來世界

看《寒戰II》,我睏了幾下,醒來不禁問:「打完未呀?」3個影帝變漫畫化的憤怒鳥,互相怒睥來、怒睥去,最不像樣是飾演簡偉奧的周潤發(跟Anna and the King與《秋天的童話》一樣,未曾入戲)。我看《寒戰II》和看《美人魚》,都一心從生產和市務角度找中港票房火爆的共通要素,卻愈看愈多中港差異。

任何政經社會,警匪家族辦公室的陰謀權鬥激戰,不能只為陰謀而陰謀、為權鬥而權鬥、為激戰而激戰,一切陰謀權鬥激戰都須有「人」的血肉溫度(像《甄嬛傳》),角色和演員有諸內而形諸外的感受和反應,為什麼、怎樣認知當下處境和四周的人和事的關係、如何判斷和抉擇,言行如何接駁上性格、社會和時代;更高、更深層次要求(像《樹大招風》)是個人與群體的自我身份和存在意識、人性和獸性。這些《寒戰II》完全欠奉(剪接如有用心,應可留下一些human touch)。

《寒戰II》主線是新舊勢力之爭。打破警隊舊勢力的接班人計劃而紮職的一哥郭富城,與九七前舊勢力的梁家輝爭權奪位;梁家輝背後是前一哥「蔡先生」,蔡先生主持一個跨越九七、幾十年的三代傳承計劃,要傳位予梁家輝和梁家輝的兒子,延續億元計的利益和「執政權/管治權」;反對派偷了衝鋒車和劫了一哥太太,逼他下台。

一哥愛妻情切,打破一切機構常規、社會常理和港人常識,以非常時期非常手段親自營救,聽從對方要求、把梁家輝的兒子從監獄解到警察總部,親自盤問行刑、再親自帶到地鐵交換人。郭的作風引發社會議論嘩然和立法會介入,周潤發扮演正義之神律師議員,先是支持梁家輝、發覺蔡先生黑手後,轉而支持郭富城。諸如此類的互相指控貪污和連番不停爆發血戰惡鬥後,蔡先生失敗出走,郭到機場「送行」,說不理蔡背後是什麼人和什麼目的,叫他別再回來,一回來會告他貪污,捉他坐牢。

整個戲匭橋段大致反映中國對香港問題的粗放看法——愛國者與反對派(外國勢力)的「執政權/管治權」之爭,九七前英人布局、延續利益和管治,中國收回主權治權後,受到抵制和反撲,中國牢牢掌控體制組織機關,擊退野心家,取得勝利,而且贏到正義支持。

中共執政60多年,對內對外仍未脫離戰爭狀態和心態,香港九七問題一開始便唯權是重,初時生怕英人、台灣勢力(!)和黑社會搞大小動作,20年前才發覺問題存在一直沒想到的中產、文教知識分子和民主派之內,但也總是稱為「一小撮」;2003年後開始明言、五六年來在白皮書形成論述體系和政策體系,把民主派、英人和外國勢力(美國)歸為一類。

張德江來港,重點首次提「香港人文優勢」在「一帶一路」的功能;見泛民,說不應提什麼「反對派」,沒提人心回歸和外國勢力,不是要「大陸化」/「內地化」香港,保證「一國兩制」不走樣。這些都是很零碎表面枝節的微調。《寒戰II》由3個影帝壓陣,以雷霆萬鈞之勢轟炸視聽感官,符合大陸官民廣泛的民粹心態,可以與中國幾十年關於香港的宣傳、200年的國恥苦難及現代化的折騰歷程、以至千百年的單元思維世界觀共振共鳴。

單從電影而言,《寒戰II》最叫港人詬病的是,郭富城所作所為天馬行空、肆無忌憚(近乎美國的特朗普),簡直視社會組織體制機關的法紀規章常識如無物,跌破底線再跌破底線,連番違悖法紀規章常識,「人治」無限「任性」、自行其是。

他自成世界、自我正義(源於委任的legitimacy和救妻子的人性親情),把組織體制機關當作工具,有權用盡和超限,為了「使命必達」、不拘泥(像戰爭時的瞬息萬變、機動靈活)。香港恍如進入「絕不可能也可能、可能的不再可能」的「新常態」。

不少評論取笑編導為製造火爆緊張而特事特辦堅離地,根本不合最低的港情。但這不也正正是香港二三十年來、十多年來、三幾年來的轉變?不正正是港人二三十年來、十多年來、三幾年來的經歷和感受?鄧小平說保證香港50年不變,叫中方官民商人來香港要遵守香港法律、按香港辦事方式辦事、接受香港標準的檢驗,《寒戰II》無意之間反映真實,形象化展示一個全面、系統化和結構性的「大陸化」的香港(一個中國官民認為這才合情合理的香港)。

香港這個物換星移、天旋地轉不是《寒戰II》出品人的用心立意,劇中沒有這方面的隱喻和發揮,沒兩個香港直接間接對照或轉化過程(不理立場取態如何,如能做到這方面,也必成佳品),只是呈現一個「已變樣」的香港、一個中國想當然的另一個香港,不是劉以鬯的《酒徒》,而是《對倒》。

《酒徒》和《對倒》都是「人」(個人和群族)在生活和生存處境中的自覺不自覺認知、與四周人和事的關係、如何判斷和抉擇,言行如何接駁上性格、社會和時代,以至自我身份和存在意識、人性和獸性。《寒戰II》有很多金句和符號可供聯想(「蔡(元培)先生」可能隱喻要幾代傳承和延續的是「民主」體制),但都是碎片的串連,沒人、沒上文下理的human touch、沒黏液,只是口號名詞而己。

中國200年幾乎亡國亡文亡族的教訓之一是一盤散沙,救亡必須組織和團結、公而忘私,但單一因素考慮和絕對化、神聖化、教條化,只及一點、不及其餘,排除他者異己雜質,單一單方無限擴大化、壓倒一切,沒自省自制;為當下權力服務,誤用濫用和走向反面迷途不知返。

大躍進、文革和改革開放一時一政策無限上綱上線,常誤用濫用和走向反面。30多年來對香港(和台灣),中國時而商業、時而行政、時而機關壓倒一切。《寒戰II》最突出顯示香港「大陸化」的是,對組織體制機關的拜物主義,把組織體制機關當作工具和資源,壓倒一切,為當下權力服務;為了任務達標,奴役組織體制機關,不理其實體性和生命力。

中國的組織崇拜和香港的體制崇拜合成建制主義的「機械組織/機關霸權/領導專政」,可以「以我為主」,排除他者異己雜質,單一單方「自圓其說、自行其是」(我認為是/應這樣、我說了算、我要怎樣做就怎樣做),不理會事物本身的內理原理、實體性和生命力。

鄧小平稍稍打開中外古今千百年的積壓的「高低層次、深淺矛盾與問題」,改革開放就這樣「以我為主」,把矛盾與問題「要怎樣做就怎樣做」重新組合和轉化、搞起來的。這個中國模式和中國方法60多年來以政治運動和經濟運動施之中國,現正施之於香港和台灣(和南海),並將施之於世界。

洪清田  「香港學」協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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