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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1日

江麗芬 政局筆記

記愧

大文學家楊絳上月離世,享年105歲。近日,再翻看她的《幹校六記》,重溫這位一代文化人在文革時下放幹校的事,當中有記離別、記勞、記閒、記情、記幸與記妄;六記之外還遺漏了一記,其丈夫錢鍾書在書本序言上說,這一記該是《運動記愧》。

今年剛好是文革爆發50年的日子,不少人都在記述文革10年的種種,當中人與事都極盡瘋狂,對不少知識分子而言,那10年更是浩劫一場,錢鍾書與楊絳亦難幸免。兩人下放到河南羅山幹校「學習」,也曾被鬥、被整、被剃陰陽頭,他們挺得過去,不少人則挺不過來,不是被毀,便是走上自盡之路。

文革之禍,禍延全國,亦禍延香港,1967年的「反英抗暴」騷亂,便很有內地文革的影子,一如《文匯報》前總編輯金堯如在其著作中所言,香港左派惟恐落後於形勢,「不自覺地想如何避免『走資派』的命運」,結果人人都「當上一名革命的左派戰士」。

三類應該慚愧的人

惟恐落後於人、惟恐被鬥,結果也就一頭栽進當年瘋狂的「革命」。錢鍾書說要「記愧」,是對文革的深刻反省。他說,要記愧的應該有三類人:

第一類是愧於自己是「糊塗蟲,沒看清『假案』、『錯案』,一味隨着大夥兒去糟蹋一些好人。」

第二類,就像他自己那樣,要「愧自己是懦怯鬼,覺得這裏面有冤屈,卻沒有膽氣出頭抗議,至多只敢對運動不很積極參加。」

第三類則是那些「明知道這是一團亂蓬蓬的葛藤帳,但依然充當旗手、鼓手、打手,去大判『葫蘆案』。」這類人最該「記愧」,但他們「可能既不記憶在心,也無愧怍於心。」

願意「記愧」,懂得反省,才會從錯誤中學習過來,那本該是個人和民族求進步的表現。可是,懂得一日三省吾身的往往是少數,這或許一如錢鍾書所言:「愧也使人畏縮;遲疑、耽誤了急劇的生存競爭。」令人「一時上退卻以至於一輩子落伍」。為免落後於形勢,「記愧」者稀,願意充當「旗手、鼓手、打手」就從來都不缺人。

近年,這一類「旗手、鼓手、打手」愈來愈多,既不限於內地,還會跨越到香港特區活動。最新一例便是Lancôme事件。本來,任何商業機構均可按照其品牌需要,邀請任何人出席活動,以配合宣傳策略,無可非議。

但今次事件引來關注,是這化妝品牌原先邀請藝人何韻詩出席音樂會,但在內地網民及媒體《環球時報》批評何韻詩是港獨甚至是藏獨支持者後,便急急以安全因素為由,單方面取消音樂會,令人質疑這法國化妝品牌在中國市場的利益下,也要屈服強權。

有親中媒體質疑:難道何韻詩是代表「自由、公義、平等的化身」?過往曾參與佔領運動、爭取同志平權的何韻詩,只是嚮往和願意站出來爭取自由、平等,並沒有說過要做什麼代言人;而且今次事件令人非議的是,取消音樂會的決定是在內地網民與媒體批評以後才作出的,令人聯想到就是怯於內地反應而已。更大的問題是,內地的網民和媒體的指控,根本並非建基於事實,純粹是上綱上線的政治指控。

紅色之手 向港伸延

就像指何韻詩是「支持港獨,甚至是藏獨」,但一直以來她除了參與佔領運動之外,未見她有提及支持香港獨立;至於說支持藏獨,大概也是由於她早前上載跟西藏流亡精神領袖達賴喇嘛的合照到臉書上而已;而臉書上也沒有說過要支持西藏獨立,甚至連西藏的政治問題也沒多說。這些批評,無限上綱,作為國際品牌的大公司沒有把事實弄清,而是急急終止音樂會,真的令人失望。

今次事件絕非單一事件,過往也有一些演藝人因為聲援佔領運動又或者意見跟內地相左,結果在內地的表演機會也要取消。早前探討香港問題的電影《十年》在榮獲金像獎最佳電影後,旋即引來批評與質疑,令人憂慮紅色的政治之手已漸漸伸延到香港。

面對此情此景,提出質疑、站出來發聲或給予聲援,是應有之舉。雖然從來不乏「旗手、鼓手、打手」,看不過眼而保持沉默的也有不少,但如果愈來愈多人願意對「假案、錯案」或歪理說不,或者可讓荒謬的情況不會發生下去。

50年前的一場浩劫,即使有着「偉大領袖」與四人幫的煽風點火,若沒有旁人的吶喊叫陣或者選擇噤聲,結果可能很不一樣。歷史從來都有可供借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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