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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7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經濟股市屢測屢錯 經濟學家身價日高

一、

今年來筆者三番兩次「論市」,基調都是「看淡」(最近一次為二月十七日),不必諱言,所說與大市背馳;在「儲蓄率升市底弱」的前提下,大市──世界各大主要股市──升個不亦樂乎,雖然愚人節後市況轉弱,但從二月中旬累計的升幅,已足教沽空者破產!筆者的看法當然大錯特錯。世間萬事以賺錢為最難,貼市勢的論市絕非易事。

論市之說與市勢相逆,不免不快,直至讀〈新星卜術〉(The New Astrology;aeon.com,四月四日),才稍稍舒懷。「新星卜術」是形容以艱澀難明程度媲美流行的奇門術數的計量經濟學測市,這類經濟學家(精確地說是評經濟論股市的經濟學家)因此可稱為「新術士」!

經濟學家或其他學有所長的人,以經濟學術語論市,滔滔不絕、其所寫論文充斥着一般人(包括數學家)不解的數理程式,看起來莫測高深、高不可攀而又似隱含真理,因而收費昂貴(聯儲局前主席貝南奇公開演說每場收費二十至四十萬元〔美元.下同〕、受僱於各金融機構的經濟分析員〔家〕亦均為高薪人士),但無論測市或論經濟前景,成績都欠佳。大投資家畢非德(W. Buffett,從俗譯;還是喜歡八十年代筆者的譯名包發達,以其音義更近「現實」)看穿這些論市者測市的本領有限,他的公司不但不設這類職位,於二○○八年一月還與「公眾」打賭,至二○一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對沖基金組合投資的平均成績若跑贏標普五百指數,他賠百萬元。畢非德這「場」賭博的勝負,以市場波幅如此凶險,還有不知各國政府會否「出招」調節大市,現在言之,為時尚早,惟看情形他是贏多輸少;接受盤口和他對賭的對沖基金Protege Partners LLC,成為輸家似已寫在牆上──輸百萬事小,賠上華爾街一流經濟分析員的測市聲譽事大!不但如此,假若畢非德勝出,豈非意味投資成本甚低的「指數基金」,收穫遠勝購買五花八門成本昂貴的投資基金。那些基金經理還有戲唱嗎?

二、

經濟學家測錯市牽累所屬公司輸得四腳朝天的,當以一九九八年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輸掉六十多億元幾乎拖垮環球股市的那一次最驚心動魄,公司聘請兩名以投資(財務)理論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知名學者任顧問,以為必勝(跑贏大市)無疑,哪知輸得非常徹底。此役重創經濟學家聲譽及令經濟學實用性受質疑。不過,自視甚高的經濟學家並沒有汲取教訓,反而因為行家陸續發表了不少推演過程所用數學程式隱晦難明卻可以自圓其說的奇門術數,因而信心滿滿,以為宇宙萬事,何事不在程式計算之中,而此中以一九九五年諾獎得主盧卡斯(R. Lucas,得獎時筆者曾詳介其學說)為最,二○○三年他在「美國經濟學會」(AEA)年會發表壓軸演說,大意是指宏觀(總體)經濟學人才輩出、研究有成,防止衰退(depression prevention)已有辦法,世人因此不必擔憂再見衰退……。哪知在大眾記憶猶新的二○○八年,華爾街便引發這場迄今仍徘徊不去的經濟衰退──在這場「金融海嘯」之前,經濟學家並無任何「示警」,盧卡斯對所學過度自信的話,當然成為行外人的笑談。

經濟學家另一項令人「另眼相待」的預測是,二○一四年三月底,對主要來自在華爾街金融機構任職的六十七名「頂尖(以年薪收入計)」經濟學家的「民調」顯示,他們中百分之九十七對未來半年聯儲局將加息有共識,即絕大部分經濟學家認為經濟環境會迫使利率上揚;他們達成這項結論,除了以經濟學理論分析、觀察長中短期債券孳息走勢外,還有對客戶的「民調」,所據資訊如此全面,預測應該萬無一失,哪知全軍盡墨,結果如何?還用說嗎。眾所周知,這年多來,利率不升反跌,甚至在跌無可跌的情況下再跌而出現負數……。

經濟學家所以如此自負以至以為所學能夠預測經濟前景,原因多端,最要命的是他們認為經濟學是「最科學化的社會學科」(The Most Scientific of the Social Science);而這種令他們獨尊經濟學因此目無餘學的自信,則是數學的充分運用有以致之!數學的利用,的確可令經濟學從錯綜複雜的事象中梳理出一套對數學家來說澄明清晰的程式或模型,可是,數理(計量)經濟學並不會因此而成為「科學」。換句話說,計量經濟學的功能不止於令經濟學的分析「簡潔明瞭」,還好像為經濟學家戴上一個寫着「科學」的面具,經濟學家驟然變為經濟科學家,自我感覺良好(how very scientific I am),不言而喻,對其所學更是信心「爆棚」,多少「測錯市」的言文由此而生。不過,最誤事的還是,經濟學界出現不少為了求證一些「離地假設」(Unrealistic assumptions,如「世界是方的」)而在計量程式中弄虛作假,令數學成為負面的分析工具。這種現象,便是經濟學家羅馬(P. Romer)所稱的數理濫用(Mathiness;試譯,去年才出現的術語),令數理經濟學步入歧途。

三、

作為一門解釋世事萬象的學科,包羅萬有且能者輩出的經濟學,的確是足以「經世濟民」之學,卻不是可以在實驗中驗證的學科,那是由於客觀環境瞬息萬變、加上「人心叵測」以至不計算經濟後果的行政干預及政治操縱,令經濟去從、股市前景極難準確預測。以當前香港的情況,經濟學家有本事以「實證」(Positive)就「電視發牌」作有說服力的評論,但無法在規範(價值判斷,Normative)層面推斷電視業的未來。就此角度,經濟學已失去「保護經濟」的功能。可是,作為一種學問,其無所不能解釋的功能,令經濟學依然在政商學界炙手可熱!

二○○八年金融危機引致的經濟衰退後遺症之一是,以美國為例,官方的教育經費撥款下降,不少高等學府遂大削「實用價值」不高的學系(如戲劇及舞蹈、社區及郊區社會學、視學藝術系、新聞系以至物理學系〔得州大學〕)「救亡」,大學規模萎縮之外,教職員凍薪減薪的新聞亦時有所聞。可是,對「蛋頭」(有別於在商業機構任職)經濟學家來說,卻仍處「牛市」。《經濟學前景學報》去年冬季號的一項調查顯示,大專院校經濟學教師的中位數年收入為十萬零三千元,比社會學系的高出約三成;而最高薪的百分之十經濟學教授的平均年薪為十六萬元,比「實用價值」最高的工程學系還高約一成。除了學府「正薪」,經濟學家還可不受干預地「出賣」所學(因研究成就並非來自實驗室),當公司董事尤其餘事,做金融機構的顧問才是「搵真銀」的好兼差。

雖然沒有預測能力,對經濟前景茫茫然,但就收入而言,經濟學仍然是「顯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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