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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16日

練乙錚 氣短集

兩會勾起桃色記憶.政改假局掩護赤化.落後並不一定挨打

兩會期間,笑料不少,開到後來,中宣部有意無意中還給大家開了一個「國家級」的玩笑。事緣貪腐深重的解放軍裏,年初又有一名少將落馬,原因據傳是跟聞說中的另一隻上將「軍老虎」郭伯雄關係密切。

一、朱德乖孫的烏龍事件

落馬的傢伙叫朱和平,恰巧與本屆政協裏的一個極高級紅三代同名同姓;後者乃大陸開國元勳、紅軍之父、十大元帥之首、人民解放軍首任總司令朱德的一個孫子,一些港陸媒體擺烏龍,竟在報道之時以為落馬的是這一位,結果弄得多方都非常尷尬。如此冒犯元勳之後,中宣部有責補鑊,於是那位「正派的朱和平」在兩會期間數度接受訪問、上鏡對沖,大談革命道德,還特別強調自己秉承庭訓:

「我家從老一輩傳下來的家風就是『立德樹人,勤儉持家』,在跟老一輩人一起生活中耳濡目染,逐漸養成了習慣。……中國是傳統國家,注重家庭生活,這是有別於西方國家的地方。這也是習主席倡導注重家風家教的重要原因。」【註1】

這等道德宣示,騙騙香港那些不諳黨史國情而須經常回國「補腦」的中小學生、特府高官和不懂事的行會成員等還可以,拿來在兩會上補鑊卻愈補愈黑。原因大家都記得:1983年改革開放沒多久,社會風氣愈來愈壞,鄧小平於是推出「嚴打」,朱總司令的另外一個孫子朱國華不巧因為聚眾耍流氓(大陸話指非禮強姦)被抓,箇中情節異常惡劣,鄧堅持要打靶警世,那位朱孫子於是後腦捱一顆子彈,一命嗚呼【註2】。1983年的嚴打,比今天習大大打虎嚴厲何止十倍,而且那次嚴打不過是第一次,之後還進行了三次,最後那次是2010年胡溫搞的,但明顯都不頂用,壞分子愈打愈厲害,就像抗生素愈用得多,超級細菌就愈頑強,終於打出「軍老虎」、「塌方式腐敗」等這些新名堂,而那位「不正派的朱和平」,還不過是小菜一碟。

知道當年朱國華耍流氓給打靶,再聽了今年兩會上「正派的朱孫子和平」講的那些道德話,有些人或會猜想是不是那位劣孫子沒好好聽朱老爺爺的教誨,導致沒得好死了。沒證據說是,反而這個出事的孫子耍流氓,很可能是老爺爺長年累月的身教導致的。查實朱德一生不斷犯桃花,明媒正娶的老婆就有六個,當中還經常重疊(維基百科連名帶姓數齊了,還給出起迄年份;百度百科的圖片卻百密一疏漏了朱總的原配),故如果說咱們的朱總司令是位如假包換的登徒子,大概沒錯。看來,「正派的朱和平」說的「跟老一輩人一起生活中耳濡目染,逐漸養成了習慣」,無論是一般理論還是具體指他那位可憐的小弟弟,很可能都正確。

無巧不成話,上述解放軍上將「疑貪派」郭伯雄有一個兒子叫郭正鋼,當然也是少將,最近亦證實是隻「軍老虎」。這一對父子之間的「庭訓」關係,比起朱氏爺爺和孫子,無疑更緊密。不過,時代不同了,「庭訓」的內容也不一樣。以前一窮二白,高幹自毛澤東以降,最要的是權和色;今天中共掌握了整個大陸的經濟命脈,黨員最要的卻是錢,有錢,可以買更高的官位(解放軍官位有價,乃是此次兩會傳出的重要機密);有錢,紅N代有「需要」也不必耍流氓,因為央視就兼是「雞竇」,軍隊裏那批富有中國特色的「文職女少將」,都是新時代裏自願當的「慰安婦」。這些,其實都是大陸社會裏的常識。中宣部讓「正派的朱和平」出面作道德說教,不過一再說明此部的黨政領導的臉皮乃是如常的厚。

二、無謂多說、一於否決

曾幾何時,泛民爭取民主普選之際,當權派總是陰陽怪氣地說:「一人一票唔一定就係民主」;一直說到賴不下去了,於是便有8.31人大常委會決議出台,改為硬推「有篩選的民主」。泛民理所當然拒絕接受,當權派於是又反過來叱喝:「一人一票仲唔係民主?」一國之君、一府之首,「辯證法」功力竟如此深厚能朝秦暮楚信口雌黃,我輩小民不嘆為觀止寫個「服」字,難道還有本事去跟這些人討價還價講道理?

本事當然沒有,但當權派的最佳策略,就是要你相信「可能有」,讓你費盡心思搜索枯腸求取方圓術設計出一些既「符合8.31決議」又是「真」民主的無數方案,然後由某些自封的或授意的「圍內人」否決一些、支持一些,稱讚一下這個、批評一下那個,既成功做出「有傾有講」的氣氛,又巧妙地集中各方注意,而更重要的是浪費泛民的人力物力,方案卻終歸無用,然後又來第二輪諮詢,再次請君入甕,再度浪費泛民的人力物力並導致其內部產生矛盾,又或者加碼上演「李飛騷你╱李飛飛你」的把戲吊社會的胃口,而與此同時,特府卻與地方躉腳加南來力量聯手在社區社會小學大學等各個環節插紅旗搞赤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到社會大眾及泛民主派的一覺民主夢醒來,才發覺「天亮了、解放了」。

當權派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策略了。然則泛民的最佳對策就是:「無謂多說、一於否決」,省下人力物力時間等所有資源,做好每一個地方環節的保衞工作。所謂「地方工作」,不僅僅是做社區服務爭取今後各級選舉選票,還包括學校、團體、行業、界別、媒體等每一方面的工作。這個最佳對策後面的主要認知,就是筆者說過的「民主遙不可及」,不能也不應花太多氣力去作不會有成果的爭取或抗爭;民主的夢就放在心裏,慢慢傳開,但不再作為主要的、當下的首要工作目的。此所謂的「無謂民主」,並不是說她不重要,而是因為目前明顯爭取不到,所以應該減低邊際投入,把資源花在過往疏忽了的、邊際收益較高的環節上面,例如喚醒學界支持大學真正做到教授治校、革掉殖民法權盤踞的外力干預大學校政渠道。

「無謂多說、一於否決」;那麼搞不搞電子「公投」、辭職「公投」呢?筆者認為搞的話也無所謂,但那些都是本大利小的工作,搞下去依然是給當權派的策略牽着鼻子走。泛民真以為如果當權派同意遵守電子「公投」結果、民眾的大多數藉辭職「公投」表達真民主意願的話,北京就會同意收回8.31決議、再開啟足夠寬鬆的五部曲了嗎?那是與虎謀皮、異想天開了。

攻有時、守有時;爭取民主就是攻,守護香港就是守。攻的高潮是去年第四季的公民抗命、佔領運動。運動沒有達到目的,根本原因並不是操盤問題或者有沒有及時升級,也不是大台不大台的問題,而是北京根本不會退讓;再升級、再把大台縮小或擴大,當時的實力都是懸殊,因此去年的運動的最重大意義是社運摸到了底、轉攻為守。若用《易》卦的語言來解說,就是到了「潛龍勿用、亢龍有悔」的轉捩點。此後社運暫時不會轟轟烈烈,所以最磨練人的意志,要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觀念。

從樂觀方面看,社運進入以守為主勢的新階段之際,比較容易團結。泛民27位議員一再同意否決以人大常委8.31決議為基礎的政改方案,是很好的開始。激進派似乎已經累積了足夠力量、建立起自信的基礎,與其他泛民於關鍵時刻統一行動也不怕會被自身的支持者認為不夠「硬淨」;這應該是在佔領運動裏「同傘擋雨、分灶吃飯」的實踐效果和總結,反映泛民各派尤其是激進派已經成功建立起客觀上的「品牌特色」。

至此,筆者認為一直以來溫和與激進派裏興起的各種互相指控卻毫無事實根據的「無間道」、「投名狀」、「二五仔」論,都應該自覺地收斂。派別之間的矛盾恆常存在,批評、監督和對抗也都是應該的,甚或可以是需要的、健康的。新派系興起之初,這種互不信任和矛盾通常特別嚴重,但達到力量的自然平衡點之後,同陣營裏不同派系之間對抗就不會也不必那麼熾熱。

這一點,相信目前還處於初興階段的本土左、右翼、學界的退聯與反退聯派,以及新媒體之間的前衞與中道的各派泛民人士,都會有比筆者更深刻的體會。

原則可以爭議一萬年,但在今天迫近眉睫的事情上,難得泛民各派領導願意宣示立場團結,那是所有泛民派別的支持者都樂於見到的。

三、「落後」就會「挨打」?

大陸自1949年以來,軍隊在社會上的地位一直很高,到了改革開放之後的今天,更是如日中天;習近平打軍老虎,目的不在改變軍隊的地位,而是要鞏固自己在軍隊裏的實力和威望。中共以武裝鬥爭、暴力奪權起家,毛氏總結一句:「槍桿子出政權」。其實不僅是創業出政權,便是今天守成搞維穩,也得靠軍隊,八九六四證明了這一點;到了最近,中共發表了新的《軍隊基層建設綱要》 ,更是白紙黑字明確規定解放軍要分擔社會維穩的責任。可以說,大陸正在走上具有中國特色的軍國主義道路【註3】。

今年提出軍隊介入社會執行新任務,可謂水到渠成。這個「渠」指什麼呢?指大陸人對大陸社會走上軍國主義道路,已經有了很高的接受程度。這是黨多年來在多方面給人民「補腦」的結果。先說比較近的「補腦」工程。

互聯網在大陸流行以來,原有的官方喉媒如《人民日報》、新華社等,上網之後擴大了影響力;新的各種商業性網上平台如騰訊、新浪、鳳凰、百度、搜狐等,也有很急速的發展。所有這些網媒,無一例外都有資源十分豐富、訊息量非常大的「軍事網站」,專門傳播武備知識、培養軍事感情、鼓吹尚武意識、散播軍事民族主義。例如屬於《環時》系的有《環球軍事網》;屬於新華社系的有《新華軍網》;屬於《騰訊》系的有《騰訊新聞軍事》和手機版的《軍事新聞》;屬於本來就與軍方有關的《鳳凰》系的,有《鳳凰軍事頻道》。就算是主要搞網上搜索的《百度》、《搜狐》系,也有自己的軍事專網或專版,內容一點也不比其他平台的軍事網站弱。這樣的媒體全面局部軍事化的現象,在任何正常國家裏,都是沒有或罕有的現象。

此外,大陸還有一大批不附屬於任何網媒母體的獨立的專業軍事訊息網站,如《軍事亮劍網》、《強國網》、《鐵騎軍事網》、《黃埔軍事網》、《鐵血論壇》等等。這還未包括一些官方、軍方的正式網站如《國防部》、《中國軍網》等;另外一些,不知為什麼,還跑到海外註冊,例如在美國註冊的《中國戰略網》。總之,林林總總、五花八門,共同點卻有兩個:其一就是尚武、仇外的調子非常高,非常接近納粹德國當年的各種軍事宣傳調子;另一就是宣傳一個中共高舉了幾十年、今年兩會也高調提出的歷史觀:「落後就要挨打」。

這個「落後挨打論」,據說是由鴉片戰爭以降的中國近代史裏面提煉出來的,看似有根有據,卻在史學界裏有很深的爭議。復旦大學前中國史學教授朱維錚(1936-2012)就非常不同意這個觀點,指出中國近代受列強侵略的時候,是各方面都非常先進、處於世界最前沿、GDP世界第一的國家;挨打的原因不是落後而是腐敗【註4】。其實,如果看國史本身,漢民族一直都比其他少數民族先進,受外族入侵乃至終於為外族統治的原因,無一例外都是自身腐敗。漢、唐、宋、明,都是漢文化最高度發展的朝代,都曾經是盛世,但漢末、唐末、宋末、明末,都是因為自身腐敗了,才有外族入侵而致於敗亡。再看外國,二次大戰完結以來的八十年,並不先進╱相當落後的大國如印度、印尼,都不曾怎麼挨打(印度給中共打了一趟,但那大概不是因為落後而挨打,除非大陸承認自己是帝國主義國家)。反而是相當先進的前蘇聯和東歐共產國卻不戰而亡了,都是因為腐敗。

以一個並沒有牢固基礎的歷史觀,鼓動了強烈的尚武、仇外意識,助長了一大批各種年紀的網上「軍事迷」和「憤青」,到頭來不一定有好結果。納粹德國和二十世紀前半期的日本,都是前車可鑑。因為有了這種軍力崇拜意識的支撐而順利讓軍隊干預社會事務而美其名曰「維穩」,更是對民族自身直接有害的。中共迷信武力,到了今天更要靠軍隊維穩才能稍安,不僅可悲,還反映一種到了窮途末路的心態,以致像八九六四的慘劇隨時重演。那並不是民族之福。這些關乎人民生命、民族命脈的細緻問題,又豈是那些中了中共刻意灌輸入腦的軍事情花毒的國民可以理解的?

《氣短集》.之五十五

【註1】見3月4日《中新網》的採訪記錄http://news.timedg.com/2015-03/11/20082353.shtml

【註2】朱德的小孫子朱國華打了靶,後來有人為尊者諱,竟然炮製出一個說法,指朱國華的同夥認為朱的身份特殊,一定能脫罪(法治國家嘛!),於是把罪行都掛在朱的身上,而朱竟也高風亮節願捱義氣,沒料鄧大人那次要動真格,拿過氣元勳的後人開刀,枉死了(朱德功高震主,1949年之後被毛冷待,1959年廬山會議後徹底失勢)。朱國華等人強姦30名婦女的事蹟有《大公網》圖文並茂的詳細報道:http://photo.takungpao.com/history/2013-08/1332572.html

【註3】《南華早報》中文版今年2月5日報道指「解放軍的新《軍隊基層建設綱要》由軍方媒體全文刊登,其中提出三大新要求,包括允許軍隊參加社會維穩任務、嚴格執行軍人移動電話使用規定、以及提升軍隊打贏訊息化局部戰爭的能力」。以前解放軍只參加「反恐維穩」,以後則要多層面介入「社會維穩」。文章見http://www.nanzao.com/tc/china/47606/jie-fang-jun-xin-gang-yao-ke-can-jia-wei-wen-yan-guan-shou-ji-wang-luo

【註4】見朱維錚教授遺著《重讀近代史》的頭六章;中華書局(香港)201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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