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6日
接下來的整個星期,我帶引着張徹導演,跑盡紐約光怪陸離的地方:字母城、布朗斯、內外百老匯、石牆酒吧──對,就是美國同志們首次出櫃的酒吧──還有CBGB,Slam Dance「空襲舞」的發源地,日拍夜拍,用盡每一分鐘。
也許行程實在太趕,有一天,張大導如常喊了一聲「Cam麻拿」後,演員演完了好久,還是聽不見導演叫「Cut!」大夥回頭一看,導演原來睡着了。
此情此景,美國工作人員都啼笑皆非,我雖然也聽過有些香港導演,叫完「開麥拉」後,便開始吃雲吞麵、或者落注買馬,不過,導演在現場呼呼大睡,還是初次目睹。
但我深深知道,老人家是真心的愛電影,要不是累得山窮水盡,也不會昏睡過去,我硬着頭皮,上前輕輕叫他:「導演……這一條拍完了!」
張大導猛地睜開一雙睡眼,疑惑地左看右看,然後大喊一聲:「Cut!OK,下個鏡頭!」中氣十足,猛地吸一口雪茄,似張飛多過張徹,濃濃的霸氣又回來了。
不過,我還是好奇,睡夢中的張導,是怎麼決定剛才的鏡頭OK的,我更想知道,這場戲將會怎麼剪接,但我告訴自己:張大導一定有他的方法的,他可是我們少年時代的偶像呀,午夜場公映的晚上,我們自然便會恍然大悟了……
一個星期後,張導演離開紐約,我有點不捨地送他上機,他着我返香港時找他,然後轉過身子,蹣跚地爬上那條又斜又長的機場樓梯,短短兩個星期,他的項背好像更彎了。
我回到學校繼續念書,並一直期待着這電影上畫,暗暗希望看見自己的名字,會出現在片尾那排滾動的字幕,雖然離開張導演他通常出在片頭、Quick zoom in的超大名字,大概足足有九千呎菲林,不過,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呀,不是嗎?
只是,這片子好像從來沒有公映,而那時候,張大導已經在台灣待了幾年,他的長弓公司,聽說也走到了窮途末路。
我畢業後回到香港,搬進邵氏影城的導演宿舍,才知道張導演也回來了,住在靠山的最後一座,景觀雄偉,面對一大片的翠綠草坪,也就是現在科技大學的整個校址。
我們高興地重逢,白天喝茶,夜裏通電話,但後來他的聽覺愈來愈不好,沒辦法,雖是鄰居,也只好靠傳真機談話,聽來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悲。
饒是如此,每個深夜,當我的舊款感熱式傳真機響起,熱烘烘的信件慢慢捲出張導演的來信時,我還是感到十分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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