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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6日

盧安迪 自由的國度

東西文明在中古的成長

上兩個月的文章,分別探討了東西文化的宏觀比較對於了解中美關係本質的重要性,以及回顧了東西文明在上古時代的孕育。正如先前提及過,雖然東方有過很多不同文明,但我聚焦於中國(和其他文明影響中國的元素);「西方」則是指從古希臘、古羅馬、中世紀歐洲、英國到美國的傳承體系。用籠統的「東西」一詞某程度上是為了使語言更整潔,讀者明白便可。

前文談到,古希臘和上古中國因為不同的地理環境,分別形成海洋文明和農耕文明。由於航海貿易需要面對較多未知的挑戰,農業生產則講求遵循固定規律,故西方發展出較抽象、較公理化的思維模式,以適用於多變的情況,而東方的思維則較具體、切實。相應地,當世界在公元前幾百年進入「軸心時代」,西方和東方分別選擇了柏拉圖較為「形而上」和孔子較為「形而下」的主導哲學。

公元一世紀左右,東西方分別迎來了新的宗教和思想。基督教誕生後,在古羅馬帝國傳播,並在四世紀成為國教,而東方則發生了佛教入華。這些新衝擊的效果,可從兩方面評說。

外來宗教影響倫理觀

首先是對倫理觀的影響,基督教使歐洲人的倫理觀進一步普世化(universalize)。一來,基督教觀念中「新約」的意義,本就是把上帝與猶太人之間的「舊約」(和隨之而來的道德戒律)普及到全人類。二來,基督教裏的理想人格是犧牲自己以拯救世人,這跟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在本質上是有牴觸的。正如W. E. H. Lecky在History of European Morals from Augustus to Charlemagne(第二卷)考證,到了中世紀,這種基督教精神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中和了日耳曼人當初侵略羅馬帝國的戰士精神。

如果說基督教推動了西方倫理觀向「形而上」的方向發展,則佛教對東方的影響也非全然相反。錢賓四先生曾提出一個論述,即在中國上古滙流而成的兩大思想體系──儒家和道家──之中,儒家致力救世,但並不超世;道家超世,但不熱中於救世。佛家則既能超世,也有普渡眾生的救世情懷,故在六朝成為不少百姓的精神寄託。佛教眾生平等的觀念也為傳統的夷夏大防帶來衝擊。換言之,佛教的傳入,為兩漢以來以儒家為圭臬的思想注入了更具超越性的元素。所以,如果把基督教對西方的影響和佛教對東方的影響綜合考慮,它們未必令東西方思維的抽象程度的距離更加拉闊。

公元一世紀新傳入宗教的第二個影響,則屬權力結構方面。基督教會在羅馬時代和中世紀形成了一個可與王權分庭抗禮的勢力,以及平行於政府的組織網絡。而不同力量互相制衡的客觀效果,就是阻止了任何一方獨大。例如狄奧多西一世在Massacre of Thessalonica中屠殺了7000平民後,被聖安波羅修主教逐出教會,公開懺悔後才被寬恕。相反,佛教在中國先是屢遭排斥和打壓,後來經過儒道兩家的格義,融入理學正統,始終沒有形成可對皇權造成制約的勢力。

權力分散導致尊重私產

事實上,宗教不是造成東西方權力結構分野的唯一原因。公元四、五世紀,隨着羅馬帝國和晉朝各自瓦解,歐洲和中國都進入了再一次分裂時代。然而,歐洲的分裂局面延續至今,中國則在六世紀實現「分久必合」;這跟歐洲地勢被眾多山脈割裂、中國較多平原不無關係。

跟中國周朝的宗法封建不同,在中世紀歐洲的封建制度下,諸多沒有血緣關係的貴族、農民、教會、學府等等,以契約訂明權責。一方面,不同司法管轄區之間的頻繁互動──包括陸地和海洋貿易──促進了基於一般性原則的法律體系的發展。另一方面,人口流動性也造成細小司法管轄區之間的競爭,促使政權自我約束,確立對私有產權的一定尊重,以免流失大量稅民到鄰近地區。相比之下,在隋唐以降絕大部分時間處於大一統的中國,人治和掠奪民財的代價和阻力則較小。

綜上所述,在上古時代形成的不同思維習性的基礎上,東西方在中古時代發展出的政經制度,進一步體現了西方較注重抽象原則、東方較注重具體問題的這一差異。下月,我們將看看東西方在近幾百年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史丹福大學經濟學系博士生

 

(編者按:盧安迪最新著作《學而反思──教育之我見》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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