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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8日

譚新強 中環看世界

回憶東方智者李光耀

上周五收巿後人行宣布全面降準1百分點,也不意外,巿場反應也略比去年多次降準後好一點。上周五恒指已偷步升了500多點(保密工作應做得好一點),但更重要和喜見的是人民幣能保持穩定。

今次最大分別在美國聯儲局的態度。去年仍在機械式地每季度加息0.25厘,同時亦到了QT的速度上限,每月500億美元,所以每次人行反方向放鬆貨幣政策,股市和人民幣都受到很大壓力。但近月,隨着美股也做出認真的調整,某些經濟數據如PMI也有放緩跡象,儲局主席鮑威爾的口風就變得非常搖擺不定。10月時就極度看好美國經濟,更表示息口仍遠低於R*,但到了11月,即已改為息口只稍低於R*。12月始終加了息,但鮑威爾表示Dot Plot的2019年加息預期已從3減為2次,他可能以為已經在放鴿,但不幸地他又說QT仍在「automatic pilot」,顯示並無任何停止或放緩計劃,巿場極度失望,結果為全球投資者帶來一個「血紅色」的聖誕!上周五在AEA年會上,他又要補鑊,在一個跟兩位前主席耶倫和貝南奇同台的討論會上(壓力應非常大),鮑威爾表示連QT也是data dependent(睇數據),是可以彈性調整的。可能更重要的是鮑威爾明確表示就算特朗普要求他辭職,他都會拒絕!

留意3月三件重大事情

但上周五美國又出了強勁的就業數據,道指勁彈700多點,但美國10年期債息也重升至2.6厘以上,告訴市場仍不可對美國貨幣政策完全掉以輕心。今年我最擔心仍昰美元過強,雖然幾乎所有華爾街大行都預測美元見頂回落。他們列舉原因包括ECB終於停止了QE,連BOJ都可能放緩,而新興國家的經濟增長速度將重新明顯超越美國等。我亦贊同有一定道理,但仍覺得英國會否出現無協議脫歐是一個重要的「X Factor」(未知數)。時間也差不多了,首相文翠珊不可能再拖延國會投票表決太久。到目前為止,美股大跌至近熊市區域,但美滙指數仍一直高企不下,徘徊在95.5至97區間,如能明確跌穿95,我將減少憂慮,對新興市場變得較樂觀。

今周的另一個所謂利好因素就是在北京舉行新一輪的中美貿易談判。惟這只是一場中層的工作會議,很適合現時的需要,但不可能得到巨大突破,或許較有苗頭的是,有消息指特朗普將在2周後Davos與中國副主席王岐山會面。

提醒大家,今年3月非常關鍵,有3件重要的事情要留意,兩條死線,一條活線。第一條死線是3月初的中美貿易談判,最近雖然特朗普不停唱好,但所有人都領教過他的變臉,尤勝川劇的變臉大師,談判仍有很多變數,所以仍須非常小心!第二條死線就是3月底前英國脫歐限期屆滿,歐盟已極度容忍英國,連歐盟法庭都幫到出面,判決英國政府可隨時在死線前改變脫歐決定,估計暫時叫停都可以。惟前設是仍需要文翠珊的政府、或國會奪權(有可能)、或甚至英女皇破例使用權力(不太可能)主動作出要求。活線反而是聯儲局3月的議息決定,雖然今年起每次議息會議都有記招,但去年加息步伐如打拍子機,每季一次,所以如要判斷步伐有否改變,就首要看3月的決定。全球市場在3月前出現「buy on rumours」的機會不低。

近日在研究中國改革開放和中美建交40周年時,當然經常碰上基辛格的名字,中美雙方都樂於表揚他多年來對中美關係的貢獻。最佩服的是他以95歲高齡,仍孜孜不倦奔波於華盛頓和北京之間。他固然是一位全球最有經驗的外交家,也是被公認為最傑出的政治策略家。他的思想和建議影響了尼克遜以後每一位美國總統的對華政策。雖然近月有不正確的傳聞,說他主張美國逆轉40年來的親中反蘇/俄態度,改為親俄反中,但我親口問過追隨了他40多年的副手,前副國務卿Bob Hormats,他斬釘截鐵的說絕無此事。反而最近在一次訪問中,特朗普口中的首席中國專家Pillsbury,指摘美國40年來被中國欺騙了,錯誤以為中國將變成一個像美國的國家,導致對華政策太過友善,主要都是基辛格的錯。

上周我也指出過,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踏出中美關係正常化第一步的其實是中國,並非基辛格和尼克遜。基辛格雖被讚許為中美建交的重要推手,後來更被公認為中國和亞洲專家,但其實,我認為這可能有一點過度吹捧他的成就。他自己也承認,研究中國是半途出家,他本身是德國出生的猶太人,為了逃離納粹才去了美國,原來在哈佛時的主要研究是歐洲政局。但他是聰明人,隨着情況需要,他也成為了亞洲和中國專家。

在越戰的和平談判上,美國明顯出賣了南越,在簽了巴黎和平協議後就草草收兵,置盟友南越政府和人民於不顧,結果在不久後,西貢市就被「解放」了。基辛格和北越的黎德壽同獲1973年的諾貝爾和平獎,但黎德壽尚有「廉恥」,拒絕接受,最初基辛格欣然接受,但後來發現越南情況不對路,就據說嘗試退還諾獎,但不成功。

但在Graham Allison(修昔底德陷阱發明者,亦是跟隨基辛格50多年的哈佛高足)眼中,過去半個世紀,全世界有兩位最重要的政治策略家,西方的就是基辛格,東方就有李光耀,兩位亦是深交摯友。

甚受鄧小平尊重

相信大家都頗熟悉李光耀,就毋須多介紹他的背景。他在建立新加坡的成就有目共睹,大家可以反對他一些反自由民主的政策,但彈丸之地的新加坡,能在被踢出馬拉聯盟後生存下去已不容易,能在40年內把人均GDP由不到400美元,提升到超過5萬美元,簡直是奇蹟。

記得在一次全球多位領䄂和名人的普查中,問他們認為哪一樣東西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很多人的答案都是意料之內的汽車、飛機、電力、電腦之類,但李光耀的答案別樹一格,他竟然說是空調。他指出,幾乎在赤道上的新加坡,如沒有空調,上班的人的生產力必定很低,所以他很早就決定在政府辦公樓安裝空調。聽起來好像講笑,但其實他是認真的,且是有根據的。

李光耀厲害之處是把新加坡打理得井井有條後,他更成為了多代中國領導人最信任的外國朋友和顧問。鄧小平在1978年第一次出訪新加坡,眼見該國的成功,從此就非常尊重李光耀的意見,更認為新加坡有不少值得中國借鑑地方。禮尚往來,李光耀也常說鄧小平是他認識的世界領䄂中最有能力的一位,一手拯救了文革災難後的中國,逐步走上復興之路。

漸漸地不止中國領導人向他請教,西方領䄂,政界、商界、學者(Graham Allison在2012年寫了一本訪問李光耀的書),以至傳媒都絡繹不絕的往新加坡朝聖,向他垂詢各種各樣有關中國、亞洲、新加坡以至歐美、中東的地緣政治、經濟發展、和領䄂能力等問題。他的答案永遠自信、簡單、明確和充滿個人魅力,絕不模糊,也從不過分理論化。年輕時的他,外貌和講話的神態甚至有點像李小龍。

在Allison的書中,他先問了大家非常關心的問題,中國有否意欲成為亞洲最強國,最後取代美國,成為世界一哥。李光耀的答案非常直接︰「Of course, why not?」是非常自然的事。他更認為中國成功的機會很高,但不是百分百,大概八成。時間上他認為中國GDP將繼續以美國約3倍速度增長,將在約20年後(即約2032年),名義GDP追上美國(不少人認為能更早達標)。但他認為科技上,中國仍落後美國100年(可能太過悲觀),所以中國仍須韜光養晦,繼續忍讓美國,以市場交換各種技術。他更直接指出,對國力來說,重要的是名義GDP,並非人均GDP。我未必完全贊同,認為最好是美國能接受中國終有一天超越自己,因全球不缺能源和食物等資源,而美國科技和人均GDP仍遙遙領先,但我的想法確可能有點太過天真和理想化。

曾提醒美國勿想改變中國

他也提醒美國,不要企圖改變中國,必須接受中國現狀,不可把它當作「honorary member of the West」(西方榮譽會員),但李光耀是一個典型的Machiavellian政治信徒,跟基辛格一樣,都是value free(沒有價值觀)的Realpolitik高手,所以他也同時建議美國不應過度浪費精力在中東,應把關注轉到更重要的亞洲。他認為,美國是唯一能在亞洲平衡中國崛起的勢力。李光耀並非先知,不可說他的每一個預言都成真。他對數代中國領導人的建議,主要都是大方向的意見,包括中國不應企圖出口自己的意識形態,因為中國成功的因素是特殊和無法複製的。他承認最初新加坡缺乏人才,所以需要State Capitalism(國有資本主義),但他明確表示長遠必定輸給Private Capitalism(私營資本主義)。

在西方,特朗普聽不聽基辛格的話就不知道,但最少這個寶貴資源仍然存在。自從2015年李光耀去世後(後人出現紛爭,有點唏噓),東方就損失了這個智者,確是一個無可替代的重要損失。

(英文版本由EJ Insight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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