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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4日

吳雄 訪談錄

古龍死黨 金庸粉絲 薛興國暢論古金大俠

古人有云:「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今卻是:「少不讀古龍,老不讀金庸!」古龍1985年作古,金庸昨日出殯;既為古龍死黨酒友,又是金庸狂迷的作家薛興國,喝着Espresso追憶兩位新派武俠小說大師的往事。

他評價「古金」這對一流武俠小說家,認為金庸的作品層次高些,能令讀者投入其中,且帶家國情懷,更滲出港人精神;讀英文出身的古龍吸收日本文學,推陳出新,繼承金庸後再創潮流,卻迎來武俠小說的黃昏。

金庸1924年生於浙江海寧,在內地接受教育,24歲後移居香港,成就一生事業;古龍則1938年生於香港,1950年赴台灣讀書。在調景嶺長大的薛興國,於六十年代負笈寶島,偶爾之下與古龍成為死黨;與金庸則透過禁書神交,至七十年代解禁才與偶像相見。

一邊是老友,一邊是偶像,薛興國坦承:「金古的小說都是一流,但金庸要高一些,使讀者感受到歷史情懷、人生情懷。古龍後期小說娛樂性高,但人生感受不多,失戀時或有體會,但金庸小說卻本本都有。」金庸、古龍是兩種風格的人,自然有截然不同的作品。

「我初識古龍就醉倒他家,他覺得我無戒心值得深交。收到稿費就呼朋喚友喝酒去,沒錢就寫稿賺錢。」薛興國回憶說。古龍就是《天涯.明月.刀》裏的李尋歡,也是《楚留香》裏的楚香帥,「出版社剛印好書,說好了要送給老友的,一旁歌女咬咬耳朵,就簽名贈佳人了。」

古龍今朝有酒今朝醉,「《天涯》拍成電影賺好多錢,他就開3門Volvo車,車尾箱放一箱X.O.、白蘭地,我就坐在車上。」記者慨嘆真有「死便埋我」的晉朝文人劉伶之風。北投吟松閣事件中柯俊雄的兄弟砍傷古龍左臂,薛興國也在場;難怪古龍小說永遠夾雜酒氣、胭脂味、殺氣。

金庸卻是思想型,「來自浙江世族,研究歷史、佛學,讀一堆古書。古龍雖是文學青年,卻離家出走混社會。」金庸是南下明末遺民,恰好遇上內地政治運動,又要一邊寫社評,難免把政治投射小說中,與寫稿買酒飲的古龍,有天壤之別。

金庸小說從五十年代中開始,六十年代處於巔峰時期,卻因政治暗喻和影射遭內地和台灣政府所禁。記者不解若然《笑傲江湖》諷刺文革犯禁,何以蔣家也關上大門?「金庸是左報出身,蔣家怎知道裏面的人物在影射誰?」薛興國認真地說。

《射鵰》改名避禁

據悉《射鵰英雄傳》遭禁,是因為毛澤東曾寫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鵰」,當局認為有替「共匪」宣傳之嫌,易名《大漠英雄傳》才偷偷在台灣出版。薛興國大學時代每年暑假都重看金庸小說,後來在倪匡邀請下寫下《通宵達旦讀金庸》一書。

「遠景出版社的沈登恩把金庸小說引入台灣,一邊游說新聞局放行,一邊與金庸簽約,1980年出版《金庸作品集》,賺了好多錢,可惜後來出版《諾貝爾文學全集》賠慘了,才把台灣出版權賣給遠流出版社的王榮文。」薛興國回憶說。

兩位大師如何看彼此?薛興國說古龍從不談別人作品,「他讀英文出身,短句的寫法深受海明威影響,此外還受到日本推理小說和武俠小說影響,如《宮本武藏》和松本清張。他筆下的打鬥從來一刀了:小李飛刀,例無虛發!」

金庸講人生和民族大義,古龍則講一時痛快。「古龍的主角名均鋒芒畢露,李尋歡、楚留香;金庸卻有代表靖康之恥的郭靖和楊康,是要仔細品嘗的。金庸小說情節豐富,適合拍成連續劇,古龍小說更適合拍電影。」一個風靡電視圈,一個跳上大熒幕,影響力平分秋色。

七十年代初,金庸寫完《鹿鼎記》封筆,邀請名氣大盛的古龍在《明報》連載《陸小鳳》,記者好奇古龍當時反應?「他收到香港的信大叫:唔知邊個寄來呢?嘩!金庸啊!佢約我寫稿啊!」古龍為金庸約稿而興奮,可見對方在他心中地位。

大家都欣賞對方的小說,文字上惺惺相惜,但講到打麻將、玩啤牌則格格不入。薛興國回憶古龍賭得興起時,不惜翻箱倒櫃押上屋契,有一回古龍與金庸玩話事啤,古龍大他兩蚊,金庸考慮幾小時才決定,難免掃興了點。

賣文的古龍善於開新段騙稿費,於是學海明威加入很多短句。記者覺得不少短句也嗒落有味,更勝時下的網絡潮語。「不說話,是你最大的長處,不聽人話,卻可能是你的致命傷」、「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蹋,這兩件事你以後一定要牢記在心。」(全出自《多情劍客無情劍》)

 

抽雪茄問妻子

相比當今網上「逗號情聖」,怎不教薛興國慨嘆年輕人要多讀金庸。他還分享當年一段未了緣,「每次重看金庸都有不同體會,大學時追求一女孩,她後來去美國留學一年後回台,我滿心歡喜,卻收到她送來的鄭愁予的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不是歸人而是過客,呼之欲出啦!婉拒得如斯詩意真是不枉失戀。16年後,薛興國在美國《世界日報》寫專欄,女方看到竟主動聯絡他,記者光聽已要喝口水定定心跳,「楊過和小龍女也是等了16年,如何沒有感觸?雖然他們結果比我幸福。」薛興國甜絲絲地說。

金庸文字如行雲流水,不知不覺已看完一本。薛興國後來回港辦《香港聯合報》,多次與偶像見面。有趣是,他在台與古龍講粵語,在港與金庸講國語。「97回歸時,我訪問他談香港前途,後來吃過幾頓飯;他有張國字臉,頗高大,謙謙君子的,老婆管得嚴。」薛興國笑一笑說。

一次戴天請客,金庸獨自赴會;另一次薛興國的公司做東,金庸和太太林樂怡出席,「我們知道金庸喜歡抽雪茄,吃完遞上一支,太太阿May(林樂怡)在旁搖搖頭,他就婉拒了。哈哈!我和阿May在台灣時見過數面。」2007年,金庸赴英國讀博士前餞行,薛興國與對方合照。

金庸乘鶴西遊,薛興國慨嘆後繼無人,而自古龍離世再也沒有長期暢銷的武俠小說。香港武俠小說歷史悠久,三十年代朱愚齋的《黃飛鴻》、我是山人的《洪熙官》等,當時都被拍成影視作品。不少武俠小說重復仇,但也不乏俠義之情。

「其實,金庸小說很有香港人精神,比如郭靖、楊過都是笨笨的,只要用功就能成才,那年代香港人誰不身兼數職?最後那部《鹿鼎記》則遊戲人間,正如香港成功之後再也不用練功。」金庸的小說總有掉進洞中找到武林秘笈的情節,就像韓戰等造就香港成為東方之珠。

可惜,近年香港愈來愈多岳不群,「多的是假正經之輩,高官負責制去哪啦?只要看金庸就能悟出來,人性就是如此,很虛假的。」人人也在學韋小寶,不用一身好武功,只要懂得走位、奉承,「打中就中,打不中就跑。最叻撒石灰,哈哈!」社會歌頌醒目仔,而不是俠義之風。

韋小寶無處不在,走捷徑、偷商業秘密、呃社會福利……從中國社會到全世界都有。韋小寶不怕康熙、陳近南,最怕曉得化骨綿掌的海大富。當世界失去秩序時威權主義將降臨,記者想起中美貿易戰,一方是金毛獅王,一方是裘千丈。

「中東也不可能再有顏色革命,因大家發現所謂民主,結果是人人遭殃。我覺得世界會愈來愈走向威權,那樣才能管得住。」薛興國認真地說。中國人社會更是如此,有人批評金庸小說無邏輯。

「小說一定不合邏輯,但人生何嘗合邏輯?」早把咖啡喝光的蔡興國反問。他因痛風只能一杯止,怎及得當年與古龍鬥酒?不過他透露古龍其實往裏面加水。薛興國是很有民族情懷的,「我30年前約金耀基寫稿,他預測中國需要150年才能達到真民主,去掉農民式的小思考。希望後人看到吧?我們大概早已見上帝去了!」

 

薛興國小檔案

出生年份:1949

身份:飲食文化作家

現職: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兼職講師

主要作品:《通宵達旦讀金庸》、《陸小鳳之鳳舞九天》(部分代筆)、《少年阿默的秘密日記》

 

撰文:吳雄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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