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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22日

占飛 忽然文化

資訊愈多 智慧愈少

據新聞報道,美國佛羅里達州學校槍擊事件時,不少學生即時用手機在社交網站發消息、照片,甚至視頻,報道實況和發表個人感覺,大多是極度驚恐。這些實況報道比任何媒體都要快和「真實」。日後發生什麼大件事,無論是天災或人禍,大眾將會依靠社交網站的現場實況報道多過舊媒體矣!

社交網站的所謂現場實況報道,是真是假,無從查證,但大多數網民卻喜歡傳播這類傳聞。去年10月拉斯維加斯的酒店槍擊事件,社交網站上便謠言四起,假消息橫飛。佛羅里達州學校槍擊事件也不例外,有些真實性成疑的推特(Tweet)不脛而走,徒添混亂。這已經成為二十一世紀的新常態。

在社交網站上,人人都有發言權,專家的言論不過是萬千言論之一。在大眾愈來愈不相信精英的今天,在大眾以為多看幾十篇網上報道和分析便可當專家的今天,專家的權威性已逐漸被磨蝕。知識(Knowledge)和資訊(Information)的界線愈來愈模糊,不再有質的差別。觀乎最近流感疫苗的爭拗,便知這亦成新常態。當大眾愈來愈依靠社交網站得到「知識」、「資訊」和「意見」時,得益的不是大眾,而是社交網站公司,多了點擊率,名利雙收。

資訊不等於真相

一般人總以為資訊愈多愈好,殊不知資訊不等於真相,更無關乎智慧,甚至會蒙蔽了智慧。開創馬克思主義文化評論的德國文化評論家和路達班雅明(Walter Benjamin),年輕時寫過一篇少為人識的文章〈講故事的人〉(Der Erzähler,英譯The Storyteller),慨嘆在這個科技複製的時代,講故事正在死亡,隨之而死亡的,就是智慧。

在班雅明文中,Erfahrung和Erlebnis都英譯為「經驗」(Experience),其實大有分別。Erfahrung是指經歷過成敗得失而得到的「人生經驗」,經沉澱、過濾、反省和整理後,成為智慧。老人有的不只是經驗,而是這種智慧,通過講故事而累積成為箴言,教訓後世人。Erlebnis指感官經驗,如快樂、驚訝、失戀、傷心之類。這些經驗經過時間洗滌,可以遺忘。

孩子尚未懂得思考便喜歡聽故事。父母和長輩講「狼來了」的故事,教訓孩子不要說謊和戲言。講「孔融讓梨」的故事,教孩子禮讓。成年人一壺濁酒喜相逢時,講個人遭遇,覆述聽回來的八卦,月旦人物,卻是交流「人生經驗」。班雅明指出,人人聽到個好故事,會牢牢記住,添鹽加醋的向新知舊雨覆述。愛侶夫妻大多數時間不是討論哲學、藝術,而是講自己的「人生經驗」,或覆述聽回來的好故事。小至朋友圈,大至一個社群的「核心價值」,就是靠講故事,一傳十、十傳百地建構起來的。古代許多經典神話、童話、民間傳說乃至史詩,都是靠講故事的人一代一代的添加內容而寫下來的。荷馬的《伊利亞德》(Iliad)、《奧德賽》(Odyssey),中國的《三國演義》、《水滸傳》和《西遊記》都是無數年代的講故事人「創作」出來的。

故事大多有「道德教訓」。歷史亦是故事,歷史故事最重要的,不是過去發生過什麼事,而是這些古人的故事給予今人什麼歷史教訓。這就是「鑑古知今」的意思。許多人去異地旅行回家後,總愛向親朋戚友講外地的遭遇和見聞。這些都是可提煉成「人生經驗」的故事。班雅明認為,故事和其他形式的溝通,最大的分別就是:故事有「用處」(Usefulness),沒有多大「用處」的故事,迅即湮沒無聞。可惜,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講故事、「人生經驗」已漸漸失去昔日的價值了!

故事日漸失價值

何以故?班雅明認為:「元兇」是新聞。新聞只提供資訊,資訊不是故事,甚至是「反故事」(Antithetical to the story)。故事能增加講、聽故事的人的智慧,新聞給人的資訊卻不能。新聞故事能挑起受眾的好奇心、偷窺慾乃至幸災樂禍心,卻不能提煉出智慧。今天八卦完這單新聞,明天講另一單,旨在消遣時間,轉瞬即忘。

資訊愈多,智慧愈少。在班雅明的時代,只有報章已經如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日夕飽受電視、手機和社交網站的資訊轟炸,網上「意見」眾聲喧鬧,更愈發沒有智慧了!班雅明這個看法,你同意嗎?

相片:網上圖片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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